2018年2月16日 星期五

致坂元裕二的情書



致坂元老師:

本來並沒有在情人節寫情書的意思,只是碰巧劇評可以毒舌,待人必要親和的豬大爺跟出版商辦了抽獎活動,寫下對《四重奏》和坂元老師的愛,既然動了筆就索性把自己對老師的愛意都記下。

對了,順道恭喜《四重奏》劇本中譯本成功出版。(雖然未有機會入手)






知道坂元老師早在我孩提時代已經嶄露頭角,寫下月九經典《東京愛情故事》,及後亦有不少作品,卻一直無緣收看。跟老師的相遇是2010年的《Mother》。那年剛開始接觸日劇,只有皮毛認識,更遑論對劇本家的名字。當初會選看《Mother》,也不是因為老師的名字,而是其異軍突起的收視和新鮮的題材。當年人生經驗尚淺的我對於故事裡的訊息並沒有深刻的體會,但仍能切切感受到故事裡幾位母親的偉大。如今亭亭玉立的芦田愛菜,依然掛著昔日稚氣的面孔。曾經幻想過他日成家立室,能與憐南般的兒女相遇。

在遇上坂元老師以前,我所看的本地劇集,裡頭的關係愛恨分明,明刀明槍。雖然主要原因是迎合市場需要,寫得太複雜觀眾會看不懂,但我卻認為,這也反映著部份人的世界觀。可能是製作方的,可能是觀眾的。

劇中的好人,
父母就是會愛子女。
家人就是會血濃於水。
情人就是會彼此真心相愛。
朋友會彼此兩脇插刀。
要以德報怨,以和為貴。
壞人則全部相反。

世界似乎如此簡單。
皆是自有永有,「係咁架啦」似乎就是一切的解釋。

不時聽到別人會評論這些劇集「不真實」,卻又看得津津樂道。劇集之於某些觀眾,是現實世界短暫的解脫。他們會說,生存很累,看劇才不想用腦,不想面對著同一個現實。

老師筆下的世界,則是複雜的、細膩的;刻劃現實之餘,也是我的短暫解脫。

《Mother》裡奈緒願意冒牢獄之災,拐走憐南,不是因為血濃於水。兩人毫無血緣關係,奈緒本身更對小孩無好感,當小學老師只是騎牛搵馬。然而得知奈緒被拋棄的過去,目擊憐南被包在垃圾膠袋,被遺於冰天雪地的慘況,身為旁觀者,亦能感受兩人的親情如何萌芽。


下一次相遇,已從中學畢業,《最棒的離婚》也成了放學時在巴士和電車上的最佳娛樂。從《Mother》的溫情和《儘管如此,也要活下去》的沉重筆鋒一轉,用黑色幽默述說婚姻和愛情的甜酸苦辣。還記得被光生的執著和各種神展開逗笑,在車廂裡忍俊的尷尬;有一趟緊接著同季的《鳶》收看,前一刻還沉浸在父子分離的悲傷,下一刻就變得哭笑不得。

我喜歡故事裡略帶誇張的戲劇效果。在認識的人當中,沒有人比得上濱崎光生的偏執、星野結夏的橫衝直撞、紺野灯里的腹黑、上原諒的my pace;然而仍能感受到他們的生命力、他們的實在。劇中數次出現的修羅場,除了把角色間的矛盾推到頂峰外,還說出了很多觀眾平日藏在心底,不敢宣之於口的想法和感受。我想,坦誠的可貴,應該是老師透過這些修羅場,最想傳達的東西吧。現實中筆者還在努力,誠實面對自己和別人,期待著春天的到臨。


這年老師很勤力呢,夏天又推出了《Mother》的姊妹作《Woman》。這次感受到老師放進作品裡的感悟又再細膩一點,情感的層次又再豐富一點。

再次處理母愛這個題材,我感受到老師想要呈現另一個角度。《Woman》裡的小春和紗千,是《Mother》裡一眾「偉大」母親的反襯。田中裕子這次所演的紗千,跟「糊塗婆婆」一樣拋夫棄女,但出發點卻大為不同。「糊塗婆婆」能夠為女兒頂上縱火罪,協助她取得假證件,卻不求一點回報,不求女兒回應自己的母愛;相比之下,紗千的愛帶有很多私心,是有償的,然而母親渴望女兒的愛,女兒渴望母親的愛,不也是人之常情麼?

那不夠偉大,同時也最為偉大的母愛,依然值得歌頌。
透過老師筆下的青柳小春,我也瞥見了滿島光的光芒。


15年的冬天,《問題餐廳》陪伴我渡過大學最後一個學期的時光。初初以為老師想說的,是日本社會和職場裡的性別歧視,想不到是以受歧視的女性作為切入,透過天台餐廳bistro fou,描繪一個撕去標籤,擺脫加害被害,人人和睦相處的烏托邦。「所謂人生,一定不是只有名譽、地位和金錢。決定人生的,是心有多大的跳動」,田中玉子所道出的,也是筆者的信念之一。

所謂「心」,所指的不是心臟,而是同理心吧。

偏偏像雨木社長這樣的無心之徒,卻是現今社會制度的既得利益者,在向上爬的遊戲中佔盡先機。身為一社之長,控制著員工生計,能夠按自己喜好,隨意為他們貼上種種標籤,損人以利己。

要對抗這些主流價值標籤的枷鎖,脫離加害與被害循環,老師的出路是,創造了bistro fou這個小世界,一個不會有人被迫要當綠色,被迫報讀各種培訓班的大同世界。我也渴望建立自己的bistro fou,可是能逃得掉無心之徒的魔爪嗎?

說到劇中最喜歡的一段對白,則無出偷傘賊之右。我想,老師應該也有過被偷傘,然後要冒雨回家的慘痛經歷吧?偷傘真是全世界最邪惡的偷竊行為呢(笑)


真正讓我成為坂元老師粉絲的,則是《追憶潸然》。老師再次執筆月九純愛故事,最動人心弦的卻是曾田練和杉原音兩顆老實善良的心。前者為了送信,千里迢迢駕車到北海道;後者甘願為同期頂班,超時工作,沒半句怨言。

懷著這樣的心活在大城市裡,卻是孤獨和充滿掙扎的。因為車上存在著用他人之名包裝自己偏見的上班族,因為人身事故導致的列車延誤而嗤之以鼻的無心之徒。經常在想,日本之所以會出產為數眾多的出色文人,寫出如此動人心弦的字句,大概是受著這個冷酷社會所刺激,看盡無數失格事情吧?

這份孤獨,也存在於一海之隔的香港。

此劇從頭到尾都讓我感動不已,其中特別喜歡第七集用發票勾勒出練的爺爺生前最後階段的面相,但最有共鳴,則要數日向木穗子的獨白。

因為我也成為了那種,買了新的筆,就會從買的那天開始想像無法再寫那一天的人。
抱著無法變成某人之獨一無二的覺悟存在著。

身為みっちゃん的粉絲,一直很好奇,假若高畑充希不用演晨間劇,最後五集木穗的戲份會增加嗎?故事原本的走向是怎樣子的呢?


接下來,則是找回老師的名作《儘管如此,也要活下去》來看。回看自己所寫的博客,當季我追看的就只有《華和家的四姊妹》,已經不記得當初為甚麼沒有追看。會找這套舊劇來看的原因,除了豬大爺的推介外,還因為心裡有著疑問,希望在劇集裡找到一些解答。

人生的意義是甚麼?
為甚麼要活下去?

這些疑問讓我一直未有求職,所以現在才會有如此空閒打情書(笑) 。我並沒有像洋貴和雙葉那樣,經歷過家人殺人,或家人被殺的痛苦,但卻是抱著同樣的心態過活。

無力去活、也無法下定決心去死;
只是存在著。

我所感受到的加害被害,當然無法跟深見家和三崎家的比擬;然而大概世上所有人,都被約束在加害與被害的關係之中。傷害一直都在,只在乎我們是否願意睜眼,願意去感受。

所有加害者都不是完全十惡不赦。所有被害者也不是完全無辜。
我們全都是加害者,也是被害者。

身為被害者,若忘掉被加害的過去,能讓我們邁向更美好的明天,遺忘自然不是甚麼壞事;
但身為加害者,我卻認同雙葉所說,忘掉贖罪的十架,掩耳盜鈴是不行的。

洋貴和雙葉的結局,也是我心目中,日劇史上最美的結局。然而老師偏要寫得這樣淒美嗎?明明洋貴也可以跟雙葉一起去草間農場的說…

心情低落時,不時會翻看《儘管如此,也要活下去》;辻井伸行替劇集所作的《風がはこんでくるもの》,也是我常聽的作業用BGM之一。


2017年的《四重奏》則可算是坂元老師目前為止的集大成吧?同樣的題材交給一般的劇本家處理,也許會單純是四名音樂人追夢的故事;但交由老師處理,就成了色彩豐富的樂章。四名主角各有過去,劇中亦看見過去作品的影子。

真紀跟丈夫漸行漸遠的經歷,宛如《最棒的離婚》的濃縮;
すずめ就如老師筆下其他女角一樣,擁有含著淚吃飯的堅毅;
家森則與光生有著類似的小執著。
以洗髮水的香味喻家人的羈絆。
暖的馬桶。
用他人之名包裝自己偏見的別府弟弟。
加害者與被害者的雙重身分。

坂元老師把四人追逐音樂夢,努力奏出自身存在意義的主線故事,以環環相扣的單戀,角色過去不為人知的懸疑感串連起來,配上輕井澤的雪國舞台,構成那年冬日的夢。當中最欣賞以每集不經意的笑料和生活互動作伏筆,道出深意,甚至串連起整集的手法。為人津津樂道的金句、演員的精湛演出、對細節的專注,是錦上添花的調味,也因主菜的色香味而再提升一個層次。

《四重奏》最能打動我的,也是老師過往作品打動我的地方:人心那份對歸屬的渴望。過往老師筆下的角色能撕掉加害者家屬與被害者家屬、拐帶犯與被擄者等關係的標籤,透過愛情、親情尋得歸屬。四名成員能尋得甜甜圈洞四重奏的歸屬,則是透過音樂。各人本身出自不同的血脈,不是朋友亦非戀人,只有得不到回音的單相思,卻又彼此喜歡。

歸屬的建立,並不需要任何世俗的標籤。
只需彼此喜歡。
只需彼此期望對等。

歸屬是一切的救贖。
能跨越加害者家屬與被害者家屬的距離。
能治癒被虐待、被違棄、跟無心之徒共處的傷害。

這樣的歸屬,現實世界存在嗎?


及後我重看了上面的作品,也補看了遺珠的《馬賽克日本》。在作品裡,老師透過AV女優,更深刻地刻劃了世上的加害被害。

你說:「自殺是隱藏在馬賽克背後的殺人行為」、「大家都是平庸又模棱兩可的惡人」、「常末這樣的人就是馬賽克本身」。我想,有一顆懂得同理的心,看見、亦身受藏在馬賽克背後似乎源源不絕的種種傷害,看見海量的馬賽克,大概想自殺也是理所當然。

然而我卻不想輕言放棄。
所以才寫下《自殺志願者的告白》

本來甚至打算把寫給老師的情書,當成那系列的序章。因為老師的作品,建構了現在的我,把我心中模糊的想法清晰刻畫出來。

老師千萬不要誤會自己的作品讓觀眾萌生了死念。相反,您的作品給了我一個尋見歸屬,撕去標籤,擺脫一切傷害的夢。在裡頭亦尋見現在的自己,以及那個想成為的自己。

我相信受這夢想感染的,不止自己一人。然而故事的影響力,是無遠弗屆,同時也是微不足道的。這份感染力,可以讓人心動不已,並轉化為改變現實的力量,但亦可止於心動。

可以告訴我,讓你繼續寫下去的理由嗎?


P.S.這一季的《anone》也十分好看啊,依然看得見故事裡有很多前作的影子,依然是有關歸屬的故事。頭幾集《四重奏》般的神展開很有趣啊XD

P.P.S. 之前另一個Facebook專頁重點就在括號裡說希望在繼美20歲時能開拍《Mother》的SP,不知老師有沒有這樣的念頭?

不知到時還有沒有機會親眼觀看呢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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